“我做了62年的临床医生,最大的心愿就是把病看好。”
“医生脱离临床这么久,不学习不坐诊怎么行。”
瘦小的个子,一身略显宽松的白大褂,进出拎着个帆布袋,一笑就露出两排牙齿……眼前精神矍铄的张和武,一直絮叨着想赶快回到门诊。
他是武汉市肺科医院(以下简称“肺科医院”)主任医师,中国防痨界知名专家,曾获得第九届“中国医师奖”。2003年退休至今,他一直以返聘专家的身份留在肺科医院工作。如今,他已82岁高龄。
每周五,是肺科医院结核病区疑难病例大讨论的时间。8月的一个上午,张和武查完房之后,回到医生办公室。一群年轻的医生将他围在中间,从身边的影像袋里抽出一张张胸片,等待答疑。
有时是一早上,有时是一整天,视疑难病例的数量而定。一问一答,旁人都在仔细聆听,偶尔有笔尖沙沙摩擦纸张的声音。
此时距离他罹患新冠病毒肺炎康复出院还不到一个月。
张和武主任
82岁老将倒在抗“疫”一线
2020年初,新冠肺炎疫情暴发,武汉成为疫情中心。
疫情初期,张和武与肺科医院的全体医护一样,日夜投身在抗“疫”一线。忙着收治患者,参与院内查房、会诊……
1月20日,张和武出现了低烧、腹泻等症状。由于酷爱健身,他的身体一直强健,这些“小”症状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。
1月25日,低烧与腹泻的症状未见好转,张和武在医院做了检查。结果显示,他的双肺已出现磨玻璃影,核酸检测呈阳性,必须住院治疗。当晚,张和武住进了肺科医院。48小时后,他出现了严重急性呼吸衰竭。
“这个病晚上发作得特别厉害,喘不过气,呼吸困难,每天晚上都望不到天亮。”
临床分型上,张和武属于重症病例。武汉市肺科医院耐多药结核病区副主任杜鹃是张和武的学生,也是他的主治医师。病程初期,杜鹃和团队曾想过将老师送进ICU插管,但被拒绝了:“他说自己八十多岁了,知道我们工作量非常大,也知道医疗资源非常稀缺,不肯进ICU。”
肺科医院是武汉当地最早收治新冠肺炎的三家定点医院之一,这里的ICU曾经收治了全武汉病情最重的81位新冠肺炎患者。除此之外,肺科医院还承担着院外武汉3000多名结核病患者的治疗重任。即便是疫情最严峻的时刻,肺科医院仍然有20多位结核病重症患者在此救治。张和武的顾虑也来源于此。
张和武坚持不进ICU,医院和同事见劝不动他,只能在其他方面想办法:在张和武的病房里,医院为其配备了单独的空气净化机;医院还安排了护理团队,三班倒,对他进行24小时护理……
“他(指张和武)一直是我们的精神领袖。”武汉市肺科医院结核一病区主任朱琦也是张和武的学生,看着老师躺在病床上,医院上下都心急如焚:“当时没有特效药,只能对症治疗。但是病毒治疗的药物也就那么几种,并不是每一种都有很好的效果……老师还主动申请参与了针对新冠肺炎治疗的新药临床试验。”
病情最严重时,张和武想到了最坏的结果。由于表达困难,记忆力差,他让医护人员为自己记录下遗嘱,通过微信发给了儿子。遗嘱中,每一位给予他帮助的人,他都进行了妥善的安排,包括之前照料他起居的护工。
在全院医护人员的抢救之下,张和武的病情慢慢好转。4月下旬,他的核酸结果转阴,成为武汉市最后一批转阴的新冠肺炎患者。随后,他被转入隔离病区,进行康复训练。
住院六个月,留下一本自诊病历
“今天是我住院的第46天。护士照顾我的时候总参(打)瞌睡。因为他们值班太频繁,真是辛苦他们了。我非常难受,是我拖累了他们。我很想感谢他们,但感谢也减轻不了他们的疲劳,我希望我的病情好转,生活能够自理,就不需要麻烦他们了。”
这是张和武写在自诊病历上的一段话。自诊病历从3月4日起开始记录,这是他住院的第39天。
“那时候刚刚好转,想发条微信,手抖得字都打不完,也不能看书。”那段日子,张和武只能在护理人员的帮助下,每天记录自己患病的情况和感受。在每个日期之后,张和武都会记录上当天照顾自己的医护名字。
张和武的自诊病历
为了感激这批医护,躺在病床上的张和武只能将自己最珍贵的人生经验分享给他们:对于年轻医生,他会分享临床经验,督促其专注业务,反复学习;对于年轻护士,张和武则侧重分享人生经验,包括择偶观和学习观。在他的影响下,科室的医护都养成了每日读书的习惯。
随着病情逐渐好转,越来越多的书籍搬进了张和武的病房。他叮嘱家人每日整理新冠肺炎的最新研究成果通过微信发给他。在之后的自诊病历中,他还会自己记录对新冠肺炎治疗方案的分析与看法、针对自己病情的治疗措施和建议,供主诊医生参考。
行医六十载,专攻耐药结核病
1958年,张和武以全校第一的成绩从武昌医学专科学校(中专)毕业。随后进入武汉市结核病防治所工作(武汉市肺科医院前身),一待就是62年。
“那时候刚刚行医,还没有处方权。但因为我学得快,进医院没多久就拿到了(处方权)。”1963年,因为工作表现优异,张和武成为科室主任,直至退休。
在患者眼中,张和武虽是“湖北肺结核治疗第一人”,却总是待人亲切,笑意盈盈。但在学生眼中,张和武却自认“颇为严厉”,“因为我教学时很严肃,有些学生叫我‘机械学院院长’。”张和武笑道。
每周疑难病例讨论,年轻医生们都抢着找张和武答疑
自律,是身边人对张和武的第一印象:每天早晨5点30分起床,5点40出门;运动近两小时之后,7点半回家吃完早饭后再去医院上班。
“我一辈子没有睡过懒觉。”说起这点,张和武颇为自豪:“我的生活就像学生一样,按时起床、睡觉、上班、吃饭、学习,从没间断过。”
“有一年冬天下雪,我还穿着深筒靴去雪地里跑步。”在感染新冠肺炎之前,张和武每天都要跑个几千米,还要完成30个撑单双杠任务。十多年前,年过七旬的张和武报名参加了院内运动会,取得了千米跑第一名的成绩。
朱琦证实了这一说法。“在感染新冠病毒之前,老爷子每天坚持锻炼,身体强健,没有任何慢性病。”
除了锻炼,张和武在学习上对自己的要求也近乎苛刻。
刚进医院时,有个老医生提到,呼吸科的医生一定要学会“看片子”,一个医生起码要看2000张胸片,才能达到主治医生水平。
“在那个年代,主治已经是最高水平了。”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,张和武每天都抱来100多张胸片,同时把市面上能买到的胸部X线学相关的书籍都买来,比对着肺叶等部位认真钻研,然后提出自己的诊断。每晚都研究到半夜。
渐渐地,张和武能发现其他医生诊断中存在的问题。一月后,张和武已经看完了3000多张胸片。当时医院规定,新来的医生必须由高年资的医生带教实习半年才能上岗,但因为张和武的“经验”丰富,主任允许他独立问诊。
从医六十余年,张和武一直从事肺部疾病及结核病临床和科研工作。2006年,武汉市启动全球基金耐多药结核病项目,张和武不顾耐多药结核病的治疗复杂、传染性强,也不顾自己年近七旬,主动请缨,承担起诊疗组专家一职。在全世界耐多药结核平均治愈率仅50%的情况下,张和武团队的治愈率达到70%,达到全球领先水平。武汉也成为耐多药结核病防治全国示范区。
“我做了62年的临床医生,最大的心愿就是把病看好。”张和武认为,临床医生需要针对患者情况做出精确诊断,并进行合理的治疗。要做到这一点,必须不断学习。“医学是一门不完善的科学,需要不断学习加深认识。如果只是通过工作积累经验,许多病症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。如果不学习,疑难杂症永远都诊断不出来。”
在张和武的办公室里,堆满了各种医学、人文类的报刊杂志。他每年花费在订阅报刊上的费用便超万元。
张和武的办公室里,堆满了各类医学期刊、书籍
“当医生的时间越久,越觉得当医生不容易。”张和武表示,每次查房,自己都是慎之又慎:遇到疑难病例,必须迎头而上;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未知状况,又必须给出及时的应对。
“每次的疑难病例查房,对我来说都是一个考验。”张和武说,每次看完病,他都会反思,此次处理是否得当,如果发现有缺陷,他会马上改进。
张和武认为,医生之间,不论年资高低,都应该互相学习。“现在每种药物的剂量和用法,我记得不如年轻医生清楚,有时也需要向他们请教。”
“我恢复得比一般人还要好”
张和武在医院住了近六个月。7月1日,张和武正式回到工作岗位的那天,他仍未恢复如初。
从医学的角度来讲,评估一种疾病是否会产生后遗症,一般要在疾病痊愈后6个月以上才能开始。但作为临床经验丰富的医生,张和武对自己的病情有着自己的理解。他表示,自己在感染新冠肺炎住院期间,患上了应激性高血糖,血压也有所升高,心肺功能受到了很大影响。“我晓得自己的情况,只能通过康复训练改善这些问题。”
张和武在办公室刚能下床那阵子,张和武每天都在治疗团队的帮助下做俯卧位呼吸训练。每次一小时,每天做三次。
进入康复期治疗后,他为自己量身制定了康复计划:每天做5组腹式呼吸和缩唇呼吸,恢复呼吸功能和肺部回缩力;每天通过走路、爬楼梯的方式,恢复心肺功能;通过单脚站立锻炼平衡性,此外还要增加一些徒手运动,恢复关节的力量。
如今的张和武,可以单腿站立两分钟。“我比一般人恢复得还要好。心率目前能保持在80次每分钟,我还会有意识地做一些剧烈运动,心率达到140次每分钟。”
张和武现在最迫切的愿望,就是去门诊坐诊。感染前,他每周会有两次专家门诊,门诊量爆棚。
“我知道有些老病人在等着我,我现在身体康复得不错,早点回去我安心、他们也安心。而且医院花了这么大力气救治我,我也要回报医院。”张和武说。
来源:医学界作者:杨飏审稿:田栋梁校对:臧恒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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